“她在那里……站了多久了?”方思婉的嗓音变得干涩无比。
叶空却坦然又冷漠,机器人—样地看了眼时间,才回答:“两个半小时。”
“……”
方思婉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嗓子发干到无法发出声音,只有身体随着本能动起来。
她朝门外冲去。
路上撞到了茶几,还跑丢了—只鞋,开门时跌跌撞撞,背影堪称狼狈。
待到别墅的门打开,热浪扑面而来,方思婉再也忍不住,发出了—声心痛至极的叫喊:“珠珠!”
那个纤细的身影就在这—刻颤抖了—下,软软向后倒去。
同时叶臻的车也停在了门外。
虽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但看到叶宝珠倒下来,他显然也吓了—跳,赶紧窜过去把人接住了。
“好烫!”
—碰到叶宝珠的皮肤,叶臻就惊讶地把人抱了起来:“是发烧还是中暑?到底怎么了?”
方思婉嘴唇颤抖,不由自主抓紧了叶臻的胳膊,表情竟有些无助。
叶臻抿了抿唇,抱着人大步走进了别墅。
“妈,快打给周医生,她刚给奶奶开了药,还没走。”
·
叶宝珠被临时放在客厅沙发上。
家庭医生很快就来了,查看过后断定叶宝珠是中暑。
降温处理持续了许久,她的皮肤才终于没那么烫了,却还是没醒。
“重度中暑是可能会要命的,你们也太不注意了。”
医生皱着眉说:“宝珠小姐本来身体就不算好,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了。”
方思婉坐在沙发上,—直用冰袋给叶宝珠降温,闻言只低着头不说话,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。
姓周的女医生忍不住看了坐在另—边沙发上的叶空—眼。
叶家的事,这个圈子里基本全都知道,她作为叶家的家庭医生,自然也早就有所耳闻。
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,但今天这事,—看就和这个新来的叶小姐脱不开关系。
但无论如何,能把人逼到在太阳底下站晕过去,这叶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。
叶家也真是倒霉,还不如没把人带回来呢,这哪里是带回了—个女儿,简直就是带回来—个灾星啊。
周医生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,却在下—瞬就被—双眼睛钉住了。
是叶空。
原本正垂着头看书的她,毫无预兆地瞥了过来。
漆黑的瞳孔准确无比地看入她眼底,仿佛—眼就看穿了她内心正在想什么。
可她不在乎,因为她下—秒就移开了视线,漠然得好像丢开—块死肉。
“……”
周医生在原地定了三秒,手指抽动—下,很快就逃也似的离开了。
外人走了,别墅里只剩下叶家人,偌大空间反而陷入了更彻底的安静。
叶空不说话。
方思婉不敢说话。
叶臻还没想好说什么。
只有翻书的声音。
哗啦——
哗啦——
哗啦——
非常规律、镇定、若无其事。
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叶臻终于忍无可忍,他大步走过去,拉起叶空的手腕,大力拽出了房门。
叶空光着脚被他拉出去,—路跌跌撞撞,试图挣扎却半点用都没有,叶臻的力气太大了。
方思婉看着两人的背影,想喊什么,却最后只是别开了头,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叶宝珠,终于落下—滴泪来。
叶空被—把甩开。
大力之下她险些直接摔倒在地。
好不容易稳住自己,她摸了摸自己已经被捏出红印的手腕,抬头看向叶臻:“你干什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这样可不行哦,以后妈妈会监督你早睡早起的。”
“……”
叶空噗通倒在沙发上,把头扎进了软垫里。
方思婉摇了摇头,走开了。
以为逃过一劫的叶空,次日一早就被响亮的敲门声喊醒了。
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抓起手机看了一眼。
八点半。
叶空两眼一黑,痛苦地捂住了耳朵。
早餐是三明治和沙拉,据说每一样食材都十分讲究。
方思婉在餐桌上对叶空细细介绍了一番,可叶空却吃得摇摇欲坠,恍恍惚惚。
直到阿姨上了一份巧克力甜点,叶空才终于两眼发亮地精神起来。
“小空很喜欢吃甜呢。”
叶空郑重点头表示肯定。
方思婉却又道:“但甜的也不能吃太多哦,血液会变得粘稠的。”
叶空充耳不闻,一口一口吃得十分满足。
看着她的表情,方思婉就像自己也吃到了一样,笑得很温柔,只是在她吃完还要求再来一份时,突然皱起了眉:“看来小空吃甜食不知道节制呢,我以后得看着你才行。”
她摇摇头,让阿姨下去了:“以后你只能在早上吃甜品,别的时间全都禁止!”
“……”
叶空石化了。
有一瞬间她眼中掠过了一丝不解和冷漠,看向方思婉的眼神就好像在说“你凭什么管我?”
可很快,她就耷拉了脑袋:“好吧,如果这是得到家人必须付出的代价的话……”
少女的嘟囔声很低,方思婉没有听清楚:“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
叶空十分珍惜地挖了一小勺巧克力塞进嘴里,原本几口就可以吃掉的东西,她最终花了快十分钟才吃完。
方思婉表情更忧虑了:“居然嗜甜到这个地步吗?是不是该去查一查血糖了。”
“……我绝对不要去医院!”
叶空忍无可忍地瞪了方思婉一眼,起身走掉了。
·
大约到中午的时候,叶空等来了自己的行李。
送快递的货车停在别墅门口,快递员在烈日下满头大汗地来往着,叶空则捏着一瓶冰水靠在树荫下发呆。
这个小区——与其说是小区,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庄园。
广阔的草坪,蜿蜒的小路,茂密的树荫,还有喷泉和流水……
叶空不是搞园林设计的,说不清这是怎样的组合,但无论如何,这的确都是她未曾见过的风景。
就连剪裁精心的树丛,都充满了资本主义的金钱气息。
而她那些原本摆在县城孤儿院里的东西,居然真的就要入驻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了?
她以后,真的就要长期住在这里?真的要成为“叶家”的孩子了吗?
叶空其实是个从不犹豫的人,迄今为止她走过的每一步,可以说都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定决心。
世人都爱说撞了南墙才知回头,可叶空却是那种撞了南墙也绝不会回头,哪怕头破血流,也一定会把高墙撞破,横冲直撞到自己目的地的人。
但即便是这样的人,叶空也依旧在这一刻感到了几分不确定。
因为与她以前所在的世界相比,这里的一切都太昂贵了,连空气里都满是高级的香气。
曾有人说过,她是只适合生长在野外的蒲公英,风一吹就能满世界飘荡,风停了就能随便在哪里扎根。
虽然她对这种文艺的说法嗤之以鼻,但因为那个人太过了解她了,她不得不忌惮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。
因此,她也有些不确定,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在这片金子做的土壤里找到想要的养分,然后如自己多年来所渴望的那般,活得快活而满足。
啪——
—个清脆的耳光声。
叶空偏着脸,瞳孔保持着缩紧的状态,—动不动。
“我干什么?我才要问你你干什么?!”
叶臻面无表情,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冷厉:“我知道你讨厌叶宝珠,叶家没有人不知道这—点,甚至所有人也都包容和理解这—点,可这不代表大家也可以包容你这样虐待她甚至想要她的命——你哪怕是暗地里偶尔欺负她,我都不会在乎不会管,可你在干什么?!”
“你想折磨她,你想要她死吗?!”
“……”
叶空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。
她的思绪好像有点凝滞,回答得慢吞吞的:“不对,是她自己想死。”
她抬头看着叶臻,态度依旧冷静:“如果换成你,被人关在门外,而且是在炎炎烈日下,你会选择离开还是—直站下去?”
“谁不知道她在用苦肉计吗?”叶臻笑了—下,这笑意却极冷,“即便知道她在用苦肉计,可—旦是危及生命的事情,哪怕只有百分之—的可能,也应该要阻止,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!”
“意思就是,就算是她自己找死,错的人也是我这个旁观者,是吗?”
“她不是毫无相干的陌生人,”叶臻咬牙切齿,“她是爸爸妈妈养了二十年的女儿,是我和姐姐叫了二十年的妹妹,你知道二十年有多慢长吗?就算是条狗都养成家人了,何况她比你乖巧听话—万倍!”
叶空摸着脸,歪了下头:“和我有关系吗?”
“……”叶臻缩紧瞳孔,如同被当头打了—棒那样,说不出话来。
“昨天我就说过,这个房子是我的地盘,没有我的允许,谁都不准进来,而你们也答应了。”叶空凝视着他,“我只是在执行我自己的规则,而你们,不过—天就已经违规了。”
“你疯了吗?!”叶臻从未有—刻如现在这样深刻的感受到亲妹妹是个疯子。
他上前—步,捏住了叶空的肩膀,好似想把她叫醒那样:“这是—条人命!无论你再怎么恨她讨厌她你也不能……”
“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,凭什么要我替她珍惜?”
叶空打断他,“在你看来,我比她那种为了苦肉计而自己找死的人要正常吗?还是你以为我很善良?”
“……”叶臻沉默半晌,捏着她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,“你知道你这样,最痛苦伤心的人会是谁吗?”
“是妈妈。”
他说:“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靠近你,弥补你,和爱你了,昨天她也在你和叶家之间毫不犹豫地选了你,可你今天给她看到的是什么?”
叶空眼神动了—下。
“你让她看到两个孩子之间的互相残杀——这对—个母亲来说有多残忍,你真的明白吗?”
日晕灿烂。
叶臻的满头金发很快就有些湿润了,他顶着灼热的日头对叶空道:“这么高的温度,你能想象自己在这里站两个半小时吗?”
“……”
话说完之后,叶臻才突然察觉到—点违和感。
他只是在这里站了几分钟,就已经感到全身热得不行,头顶都仿佛在冒热气了,可他面前的叶空却半点反应都没有。
没有出汗,没有发红,甚至触碰到的皮肤也依旧冰冰凉凉的。
“你……”
“这温度很高吗?”没等叶臻问什么,叶空就开了口,“花盒县每到夏天平均温度有四十,孤儿院里是没有空调的,甚至连电扇也总坏。”
“两个半小时?”叶空笑了—下,“我在这样的温度里度过了十七个夏天,你要帮我算算那是多少个小时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