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令晚将面送到霍延正面前。
她不敢看他,只将手里的筷子递给他,轻声道:“大人慢用。”
霍延正抬眸看她一眼,视线扫过她递筷子的右手,白皙的指尖泛红,像是被烫过。
他接过筷子,道了声谢,便吃了起来。
苏令晚朝他微微福身,接着转身往厨房去,招呼云啸,语气随意许多:“云大哥,还有一碗,你来吃。”
“好咧。”
云啸进了厨房,接过苏令晚递过来的面条。
自己拿了筷子,当场就扒了一大口。
他一边吃一边和她聊天:“听程大师说你母亲生病了?”
“嗯。”
苏令晚整理着灶台,满脸愁容:“咳疾,每年冬天都犯,往年吃上几副药就好,这次找了好几个大夫却一直不见好。”
云啸听了,犹豫了一下,随后道:“要不要我跟大人说一声,太医院那边他可以帮你......”
“别别别。”苏令晚忙摇头拒绝,“不麻烦霍大人了,程大哥帮我写了方子,我刚抓了药,先给我娘吃试试。”
云啸一脸意外:“程大师还会看病?”
“他说他会。”
“这位大师真厉害。”
而外面,程墉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吃着面条的霍延正,忍不住撇嘴:“一个大老爷们吃个饭怎么跟娘们似的......”
话刚出口,对面男人的视线扫过来。
冰冷,隐含不悦。
吓得他头皮一紧,顿时噤了声。
但只一瞬,又开了口:“你能不能吃快点?人家姑娘还有事要忙。”
霍延正收回视线,冷声道:“想留在京城?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本官可以帮你安排个官职!”
程墉一听,冷笑道:“你想管着我?没门!”
霍延正也不急。
只道:“世人都知道鬼才画师程墉,却不知你就是程墉,你若是入本官职门,本官会让你在京城一画成名。”
“你看我像缺钱之人?”
霍延正放下手里的筷子,抬眸看他:“时隔十五年,你重回京城,当真甘心?”
原本吊儿郎当撸狗的程墉,听到他这句话时,手上动作一顿。
紧接着,声音就变了。
“你查我?”
霍延正没理会他的不悦,径直道:“十五年前,户部尚书程大人年仅十岁的嫡长子程仲溺水身亡,半个月后,其母得了失心疯,从程家阁楼失足掉下来当场死亡。”
“一年后,程大人继室上位变正妻,原本程家庶子摇身一变成了程家嫡子......”
“闭嘴!”
程墉两眼通红,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恨意,对上霍延正云淡风轻的视线,喘息着,“霍延正,你给我闭嘴!”
“大仇未报,你却只想着吃喝玩乐,程仲,你可对不起你死去的母亲?”
“我让你别说了!”程墉爆喝一声,站了起来。
撑在桌子上的双手,因为极力压抑着什么,青筋直爆,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
面对他愤怒的质问,霍延正依旧稳如泰山。
他看着站在他面前一脸愤怒的程墉,薄唇微启,一字一句:“其实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,你来了京城,就没打算再回黎川,程仲,你想报仇!”
程墉对他怒目而视。
但突然笑了。
他又重新坐回自己位置,抬眼看着对面的霍延正:“霍大人,我叫程墉,程仲早死了!”
霍延正没说话。
程墉继续道:“霍大人为了让我替你卖命还真是下了血本!”
“鬼才画师,值得本官这样做!”
“霍大人诚意不足,既然想让我替你卖命,何不先来点见面礼?”
霍延正看他一眼,缓缓勾唇。
“七日内,本官会送你一件像样的见面礼。”
“既如此,那我拭目以待!”
霍延正起身,云啸立马迎了上来。
原本躲在厨房看热闹的苏令晚,也硬着头皮走了出来。
她朝霍延正微微福身:“大人慢走。”
霍延正却没走,而是朝云啸伸手。
云啸掏出一锭碎银子,霍延正皱眉。
他忙又掏出一锭小金元宝。
霍延正这才满意。
他伸手接过,递到苏令晚面前:“拿着!”
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小元宝,苏令晚不敢接。
她低垂着头,轻声道:“大人能赏脸来小店吃面是民女的.....”
“苏令晚!”
霍延正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,“你对本官有意见?”
不轻不重的一句话,吓得苏令晚又是摆手又是摇头:“没没,没意见,民女岂敢......”
话说到一半,眼前东西一闪,那锭金子‘飞’到她怀里。
苏令晚一惊,忙用手去接。
一阵手忙脚乱。
等她再回过神时,霍延正已经走了。
她追出去,对方已经骑马走了。
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,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金元宝,她小心翼翼地收起来,转身进了店。
程墉依旧坐在位置上,一动未动。
刚才的事,苏令晚已经听得七七八八。
心里大概也有点数。
再看程墉,心里不经意间便添了几分同情。
平时那么拽的一个人,没想到竟是如此身世。
比她还惨。
于是,走过去又给他重新泡了壶茶,又从柜台后面拿出她刚买的盐焗瓜子。
一一弄好后,这才轻声开了口:“我去煎药,你帮我再看会店?”
原本心情极差的程墉,听到她的话,忍不住气乐了。
“苏令晚,你没心吗?你就知道让我帮你看店,不知道安慰安慰我?”
“安慰了。”苏令晚指着茶水和瓜子,“还不够吗?”
“......”
“要是不够,晚上给你做锅子吃?我之前酿了桂花酒,也给你尝尝?”
程墉撇撇嘴角:“桂花酒不好喝,我想喝今年新酿的梨花白。”
“太贵,我买不起!”
“你请客我掏钱总行吧?”
“好吧。”
见她答应得不情不愿,程墉又郁闷了:“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?”
“可我没银子。”
“霍延正明明刚刚给了你一个金元宝。”
“那日后都是要还的。”
“还什么还?他堂堂镇国公家世子爷,有的是银子。”
苏令晚抬脚往后院去:“银子再多,那也是人家的,咱不能平白受这种恩惠。”
程墉‘嘿’了一声:“你倒是挺有骨气。”
“我爹说过,人穷志不能穷!”苏令晚掀开帘子,“我煎药去了,你别乱跑。”
程墉不耐烦:“知道啦,啰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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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一样大,可冬安好像比苏令扬懂事许多。
她心头一软,轻声道:“坐那儿吃,我去给你们盛碗汤。”
她走后,冬安坐到云翳跟前,小声和他说:“每次和苏姑娘说话,都感觉她像我姐。”
云翳一边吃水饺一边头也不抬:“别乱攀亲戚。”
“谁乱攀了?我只是觉得苏姑娘说话太温柔,听着就让人舒服。”
云翳点头,这倒不假。
吃完水饺,霍临烨没急着走,程墉让冬安去隔壁拿了上好的碧螺春来,泡了壶茶水。
外面雪不知何时下大了。
许菁婉缩在炉子旁,手里抱着手炉。
冬安搬了张凳子坐过来,看了一眼她抱着的手炉:“你手炉都坏了。”
许菁婉低头,看了一眼手里的手炉,上面坑坑洼洼,没坏,但已经很久了。
但她不在意的摇摇头:“能暖手就行,没关系。”
“长公主赏了我好几个,我一个爷们也不用这个,明日我给你一个。”
他一脸真诚,许菁婉也不扭捏,便笑着点了头:“那我明天给你蒸包子吃。”
冬安最喜欢吃包子。
眼睛都亮了:“好咧,那我早来。”
这天两人聊得火热,那边程墉看到了,忍不住冷哼一声:“一个破手炉,谁没有似的。”
霍临烨没说话。
他放下手里的茶碗,起身站了起来。
冬安一见,忙抱着大氅上前递到他手里。
霍临烨伸手接过,几下穿好,抬脚往门口去。
冬安忙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递给许菁婉,许菁婉说什么也不收。
“大家都是朋友,一碗水饺而已,不值什么的。”
说完这话,她下意识地看向霍临烨。
可对方只给了她一个宽大的背影。
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?
许菁婉顿时脸颊发烫......
她不敢高攀霍大人,话是对冬安说的,许菁婉希望霍大人没误解。
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和他做朋友。
像她这种身份的人,自然是更不敢想。
见她不收,冬安看向自家主子。
可自家主子已经走出了铺子。
没办法,冬安只好说:“那下次,下次一定要收,你做买卖不容易。”
“好。”
许菁婉和程墉站在廊檐下,目送霍临烨的马车离去。
今日要进宫,霍临烨起得很早。
冬安将洗好熨烫好的官袍送进来:“爷,外面下了好深的雪,长公主那边刚派了人过来送了今年新做的围脖,还有一个新制的手炉。”
冬安一边说着,一边将放在红漆托盘里的狐狸毛围脖拿了出来。
“今年的狐狸毛成色比去年的要好。”冬安将围脖送上,“主子你看,黑得发亮。”
霍临烨看了一眼,随后将视线落在一旁的手炉上。
上等绸缎包裹着铜制手炉,霍临烨拿在手里,微微烫手。
他将其递给冬安,伸手接过官袍,嗓音冷沉:“我用不着这个。”
冬安接过手炉,想了想,问他:“主子,您若是不用,那小的就将这个送去给苏姑娘?”
霍临烨没说话,穿上大氅就出了门。
自家主子自己最了解。
不说话就是默许了。
冬安开心地将手炉带上,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出了府。
从皇宫出来,霍临烨直接回了大理寺。
冬安一直伺候在他身边,直到快正午,霍临烨带着云啸下了牢狱审重犯,他得了空就跑去找许菁婉。
正是午饭时间,店里人不少。
他径直去了厨房,许菁婉正在忙,见他进来便笑了笑:“你来了。”
冬安将怀里抱着的手炉递过去:“喏,昨天说好给你的。”
看着眼前精致又华贵的手炉,许菁婉忙将手在围裙上仔细地擦了擦,这才将手炉接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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