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到自己穿越的时候,谢蕴正拿着一把生锈的菜刀,表情迷茫地站在一片旷野之上。
还没理清前因后果,一声凄厉的哭嚎从身后传来。
下一刻,谢蕴就被揽入一个怀里。
那并不是一个香软的怀抱。
甚至带着浓重的汗味。
与她自己身上齁咸的孜然味如出一辙。
“小主人!你没事就好!没事就好!”一双关节粗大的妇人手覆上谢蕴的面颊,带着死里逃生的发颤,也刮得她皮肤疼。
谢蕴没回应对方。
满脑子想的,还是自己前世的事。
她是在塌方事故中罹难的。
与她一同被埋的,还有她自小相依为命的母亲。
彼时她是救援官兵中的一员,而她母亲,则是驰援的医疗队领队。
“那挨千刀的谢氏族人!待小主人跟娘子寻到姑爷,老奴必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姑爷!”
妇人愤愤的声音,拉回了谢蕴发散开去的思绪。
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也出现在脑海中。
如今她占据的这具身体,是珩阳谢家的长女,也叫谢蕴,在年龄上却比来自现代的她小了整整一轮。
眼前妇人,是原主母亲身边的孙媪。
十二岁的原主孤身出现在尸横遍野的路边,是因为珩阳遭遇兵祸,谢氏举家迁移,不成想,在途中碰上一群流民,原主与母亲的马车落在后头,成为了流民眼中的‘肥肉’,原主为保护病中的母亲,不幸被流民拽下了马车。
而谢氏族人未曾停下来解救淹没在流民中的原主。
也是原主命不该绝,正当流民磨刀霍霍准备将她烹食入腹,一群溃兵洗劫了这些年轻力壮的流民,夺走所剩无几的口粮不说,还屠尽了每一个活口。
可以说,谢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。
菜刀也是她在田埂上捡的。
孙媪见谢蕴不吭声,只当她受了惊,忙安抚:“小主人别怕,老奴这就带你去找娘子,娘子在前面等着咱们呢!”
谢蕴一颗心忍不住下沉。
谢氏的车队,是不会为一个女郎冒险放慢步伐的。
所以,孙媪这话只透露出一个讯息——
原主母女俩被谢氏族人抛弃了!
就算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,但她终究不是原主。
谢蕴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会有的局面,耳边传来马匹的嘶鸣,孙媪已欣喜出声:“是哑奴!小主人,夫人让哑奴来接咱们了!”
那是一驾简陋的乌布马车。
赶车的是个老仆。
也就是孙媪口中的哑奴。
马车才停稳,帘布便被一把掀起。
一个梳着妇人髻、三十岁上下的青衫女子钻了出来。
在谢蕴看向马车的时候,女子也瞧见了她。
四目相对,江箬感觉自己四肢发凉,几乎一眼,她就认出了女儿,这个蓬头散发、满脸脏兮兮的瘦弱孩子,竟与她女儿初中毕业照上的模样有七分相似!
谢蕴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古代见到一个克隆版江主任。
只不过,眼前的‘江主任’缺少了灭绝师太的气场,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倒,素面朝天,眉间也是挥不去的愁苦。
原主的记忆,已经告诉她对方是谁。
望着原主母亲那熟悉的面容,谢蕴不是没有怀疑,但她宁愿自己的猜测只是猜测——她希望江主任还活着。
那么优秀的江主任,不该跟她一样轻易狗带(go-die)。
老天就像听见她的心声,将克隆版‘江主任’送到了她面前,弱柳扶风版‘江主任’盯着她,突然开口:“交通灯是哪三色?”
谢蕴:“……”
好歹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种,谢蕴一转眼珠子,江箬就知道自己没认错。
一想起女儿是为了救自己才会被埋,江箬红了眼眶,蹲下身的同时狠狠掐了一把缩小版的女儿:“你个死丫头!充什么胖子!我死了就死了,你才几岁,不知道——”
“我知道!”谢蕴吃疼,急急打断了母亲。
母女俩一对视,江箬也冷静下来。
这会儿,周遭还有旁人呢。
有些话讲出来,保不齐被当成妖魔鬼怪。
谢蕴已经想到对策:“娘,我肚子疼,你快陪我去出恭!”
江箬:“……”
正值兵荒马乱,流民随处可见,母女俩也不敢走得太远,谢蕴拉着亲妈往草丛里一蹲,开始彼此交换消息。
江主任如今这具身体名叫江箬娘。
从江主任口中,谢蕴得知了谢氏族人敢丢下她们的原因。
——原主的父亲准备停妻再娶。
“这是出发前江箬娘从谢家老夫人那里偷听来的消息。”
谢蕴早就猜到原主母女在谢家不受重视,未曾想,真实情况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,按照江主任说的,即使她们追上谢氏族人,回头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
虽然原主足不出户,谢蕴搜搜刮刮她的记忆也品出来,原主父母的感情真算不上好。
更准确地说,是原主那爹单方面看不起这个出身不显的原配。
江主任显然也清楚这一点。
而且,看得很开。
“这样也挺好,他们夫妻若感情深厚,我们母女反倒容易露馅。”
“可不是!”谢蕴点头。
她古代这个便宜爹为了新婚生活不被打扰,估计会把原主母女打发得远远的。
孤儿寡母,一个不小心死在路上是极有可能的事。
瞧着女儿捧哏的样子,江箬忍不住摸了摸她微凉的小脸,多少年了,自打她跟丈夫离婚,女儿就像一夜之间长大,不再时时刻刻黏着她,反而想代替她父亲成为家里的顶梁柱。
对前夫,江箬谈不上多喜欢。
他们的婚姻也只是到年纪后的相亲结合。
所以,当前夫告诉江箬他其实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人、并且爱人现在离婚了,她没做任何纠缠,直接放了他自由。
跟她比起来,江箬娘称得上命苦。
江箬娘的亲生爹娘和离后,在后娘手底下没讨两年生活,亲爹就在外出打猎时身亡,八岁的江箬娘被送到外祖家中,却得知生母早已改嫁,因着祖父母不肯再养她,只能寄居在大舅家。
而江箬娘,是代替表姐嫁进谢家的。
倘若谢氏还是三公九卿之家,这桩婚事自然落不到江箬娘的头上。
然而,十八年前谢家卷入先太子的巫蛊案,时任郎中令的谢氏家主遭到贬斥,连带谢氏满门被判流放三千里。
与江箬娘表姐定亲的,正是谢氏长房嫡子。
江箬娘的外祖并非什么名士,不过是雒京城里打更的黔首,而她大舅,也只是廷尉府的衙役,这样的门第,说句不中听的,给谢氏这等门阀提鞋都不配。
可谁让江老太爷阴差阳错救了谢氏老家主一命呢!
谁让江老太爷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呢!
在挟恩求报和施恩不望报之间,江老太爷果断选择了前者。
而且他还言明,必须是谢氏嫡长子与江家女结亲。
为了不坠谢氏百年风骨,谢家捏着鼻子认了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,何曾想,最后出尔反尔的却是江家。
江家当初结这门亲是为了攀附谢氏,如今谢氏门楣倒塌,族人还得发配幽州那个旮旯角落,江家舅母哪里舍得女儿去受这份苦,又不敢公然悔婚得罪死谢家,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寄居在江家的外甥女身上。
谢家是新婚夜才发现新娘换了人。
江箬娘嫁进谢家五年,坐了五年冷板凳。
直到第六年,谢氏家主病重,谢轸才与江箬娘完成圆房仪式。
不用江主任再多加赘述,后面的事谢蕴已经知道。
便宜爹无疑是想生个儿子来讨病中的父亲开心。
所以,原主的出生,也让原主母亲在谢家的处境更艰难。
没过两年,谢氏家主病逝幽州,随着新帝登基,谢家的冤案得到平反,谢氏全族得以重回雒京。
自打原主记事起,见到父亲的面屈指可数。
足可见母女俩在谢家的小透明地位。
原主从下人口中得知与父亲有关的最多的消息,便是父亲又从某地带回一房美妾。
等到原主八岁那年,谢老夫人为了让儿子专心在雒京与姬妾造孙子,用孝道裹挟着原主母女这对吉祥物回了珩阳老家。
“不能去谢家,也不好回江家……”谢蕴蹲在地上,快将脚边的草给薅秃噜皮,忽地灵机一动:“要不我在附近占一个山头?”
话音未落,脑门上先多了一个包!
嗷!
谢蕴捧着挨了揍的脑袋,凄凄惨惨戚戚:“有话好好说,干嘛动手!”
江主任冷笑:“十二岁的山匪头子,能耐的你!”
“还不是这世道不给活路。”谢蕴很无奈,也很窝囊,但凡她们娘俩穿到太平盛世,大不了隐姓埋名于市井,可眼下的情景,哪怕身边还有两个仆人,她们娘俩都不见得能安全苟到下一座城池。
再说,占山头也不一定就是做土匪。
时逢乱世,她们娘俩还不如带着仆人躲山里去。
或许开局有点难,也好过在路上无故丧命。
“在山里过上几年隐居生活,等外头仗打完了,咱们再搬去附近的县城,到时候,总能把日子过下去。”
江箬却没女儿这么乐观,因为她接收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,远比女儿所知的要深刻,珩阳遭遇的这场兵祸,虽说是乱军所为,然而八年前,先帝意外身故,其弟叙王继位,未过两年也驾鹤西去,尚在襁褓中的太子继承大统后,由太师孟羡把持朝政,自此,大邺十三州,可以说各自为政。
而大邺,是平行世界才存在的朝代。
即使是史学家过来,也说不出哪一年能结束乱世。
倘若遇上改朝换代的档口,不打上十年二十年都对不起各路诸侯的逐鹿野心。
至于隐居深山……
江箬瞧着女儿那小身板,心底已剔除这个选项的可行性。
这时的深山,是真正的原始山林。
豺狼虎豹随时可能出没。
没有十几二十个壮年男子同行,她们四个老弱病残,就算在山里盖好屋子,也挡不住狼群的一次冲击。
况且,谁也不能保证深山里就没有溃兵。
“要不,还去追谢家的车队?”谢蕴二次发言。
母女俩一对视,空气忽然变得安静。
然后,也从彼此眼里得到答案。
适时的认怂,无疑是苟住性命的最佳方案。
至于那些谢氏族人,江箬已有应对之策:“等回到雒京,我配合他们主动提和离便是。”让出了谢家主母之位,包括谢老夫人在内的谢家人,总不至于再在路上为难她们母女。
母女俩商量好回到马车旁,也将要去追谢氏族人的决定告诉两个仆人。
不管是孙媪还是哑奴,皆是江箬娘从江家带来的陪嫁。
也是江箬娘成亲前江家舅妈才花两贯钱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。
然而,娘俩很快又发现新的问题。
这年头,没导航没路标,认路全靠个人的经验。
哑奴会赶车,却不曾出过几趟远门。
当年从雒京来珩阳,是跟着大车队走的,而且也不是这条路线。
一刻钟后,乌布马车停在岔路口。
“啊啊啊……”哑奴比划手势,‘诉说’着自己的为难。
通过路上马车驶过的痕迹来判断谢氏族人去向,这次显然行不通。
从珩阳逃难而出的大家族,可不止谢氏。
这些士族出行,必然是前呼后拥的。
所以,土路上的车轮印,不一定就是谢氏留下的。
饶是如此,谢蕴依旧下车查看了一番,尔后抬头去瞧日头,再回到马车上,也把自己得出的结果告诉江主任:“这两条路,一条是西行,一条是北行,北行那条的车马痕迹更多些。”
虽然江箬娘名义上是谢家主母,其实不过一个不得丈夫喜爱的后宅妇人,谢氏族人打算怎么前往雒京,是不会提前告知她的。
这个时候,能不能选对路,完全是碰运气。
所幸,还有孙媪帮着提供线索。
“晌午老奴去河边打水,听到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,今晚是要在樊城里落脚。”
“樊城?”这个地名,谢蕴并不陌生。
江主任看了过来:“你知道?”
“嗯。”谢蕴点头,故作高深地抿唇,又凑到江主任耳边:“是胡北省襄阳市的一个区。”说着,也顺道说出自己的猜测:“而且我怀疑,雒京就是洛阳。”
谢蕴会有这样的猜想,不是无的放矢。
虽然她是她们市某届理科状元,却未荒废自己的地理知识。
更何况,她还是一名硕博连读的国防生。
与二十年如一日耗在手术台上的江主任不同,谢蕴参与过多地灾情的救援行动,对祖国每一寸疆土都有着深刻了解。
而且,从孙媪的口中,谢蕴也套到一些有效信息。
譬如珩阳县百姓常年能吃到鱼。
这就说明珩阳可能临海。
再譬如,珩阳县的特色水果是柿子。
“倘若珩阳在山東辖内,而谢氏举族搬迁需经过樊城,那么我们现在,应该正处于荷南和胡北两省的交界位置。”
华夏几千年历史上,洛阳可是十五朝古都。
所以,雒京也极有可能就是洛阳。
“一旦这个假设成立,我们向北行驶就能追上谢氏族人。”
听完女儿的分析,江主任当机立断:“那就往北走!”
谢蕴:……
“您怎么不质疑一下。”作为一个妈宝女,谢蕴心里忽然就有些没底。
要知道,她们家可是啥事都归江主任一手抓。
江主任却道:“真要错了,咱们折回来就是。”
话虽如此,彼此心里都清楚,不管这路有没有选对,恐怕都不好再折返。
折返,等待他们的,或许就是追兵的屠刀。
按照孙媪说的,珩阳根本守不住。
城破,是早晚的事。
如今珩阳还在负隅顽抗,只是因为有个肯为朝廷效死的县令!
谢氏家大业大,才能先跑一步。
换做寻常的黔首平民,特别是年轻力壮的男子,早被强征为民夫上城头;那位县令不敢得罪时任司隶校尉的谢轸,却不会任由寻常百姓也在此时逃离珩阳!
马车一路北行,谢蕴撩起帘布往外瞧,越看越心惊。
道路两旁的田地一片狼藉。
青麦未熟,却已被割得东倒西歪。
更糟糕的是——
别说是迁徙的士族,就连流民也未见一个。
眼看天色渐暗,孙媪口中的樊城却迟迟没出现在前方。
“怎么了?”江主任注意到女儿神色不对。
谢蕴放下帘布,跪坐在车厢内,一双手老实地搁在膝头,“就是……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,还有一个坏消息!”
瞧女儿这副作怪样,江箬两指挑起帘布一角,也往外瞅去。
只一眼,她就明白所谓的坏消息是什么。
他们恐怕选错了路。
毕竟是架空朝代,地名相同不代表真是华夏历史上的那座城。
谢蕴没再故弄玄乎:“好在前头有个村庄,今晚我们去那里过夜,顺便问个路。”
谢氏族人丢下原主母女,除了两袋干粮未再给与一块金饼;他们一行四人,也没谁穿的蜀锦衣裳,又有哑奴这个成年男子在,倒不怕那些村民见财起意。
真进了村,谢蕴才知道什么叫触目惊心。
这无疑已是一个无人村。
到处是残垣断壁。
“啊!”随着孙媪一声惊叫,那些赤条条的尸体也进入他们视野。
如今天气不算炎热,尸体尚未腐烂,却也引来了老鼠和秃鹫,苍蝇则成群聚集在尸体之上。
空气中,更是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。
这里几日之前,显然才经历一场洗劫。
谢蕴就近观察了几具尸体,有的是砍伤,有的是捅刺伤,还有几人,是马槊的贯穿伤,而这些伤口有个共同点,便是干净利落,要做到这一点,下手时必不能怀有半分仁慈。
“应该是这次围攻珩阳的叛军所为。”
江主任的断论,也夺走孙媪面上最后一丝血色。
这个常年在后院负责浆洗的妇人,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。
更何况,被屠杀的,还都是如她这般的草芥!
村庄再可怖,好歹有遮风挡雨的屋子。
几人还是决定留下来过夜。
只是挑屋子的时候,江主任选了村尾一个破败小院,至于开火做晚饭,是不能够的,一旦冒出炊烟,保不齐就引来什么不太好的东西。
用马车上的干粮和水将就了一顿,又从溪边打来水简单做了洗漱,母女俩进了一个屋子歇息。
古代的鞋履,舒适度与现代运动鞋可没法比。
谢蕴蹬掉鞋子爬上炕,才准备捏脚,江主任给房门上好栓,坐到她对面,娘俩才敢说些私密话:“穿过来后,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?”
异常是没有的。
只是身体冷不防变小,行动难免不方便。
看出江主任的担忧,谢蕴放弃了皮一下的想法,如实道:“那倒没有。”
“就没有多出什么东西?”
谢蕴闻言抬头,与江主任四目相对。
母女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。
江主任把右手摊开在女儿跟前,眨眼间,本空空如也的掌心,就那么出现了一瓶开塞露,独立包装的那种!
谢蕴觉得头皮发麻!
这样的神迹,不会就是芥子空间?
所以,这其实是个修真世界?
只不过,修真世界怎么会有马某龙牌的开塞露?
她还没完成逻辑自洽,江主任又凭空掏出了几样东西,分别是纱布、一次性注射器、一袋葡萄糖,还有一盒六味地黄丸。
谢蕴:“…………”
当江主任再取出一台AED便携式除颤仪,谢蕴已能泰然抠脚。
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她妈,江主任,拿了医妃穿越文女主的剧本呗!
“难道是追妻火葬场?”
话音未落,脑阔又挨了一记打!
谢蕴:(ಥ_ಥ)
江主任这样的事业型女性,明显不把情情爱爱放在眼里,“如果我没猜错,山里那个发生塌方的兵工厂,还有临时搭建的方舱医院,都跟着我一起穿过来了。”
“兵工厂?”这个消息,太过猝不及防。
谢蕴有些懵!
那座兵工厂不仅生产武器设备,还是重型坦克的制造基地,规模之大,员工近万,仅仅是厂区内的宿舍楼就有五六十栋!
更别说,还有影院、商场、饭堂、浴室、院校等配套的基础设施。
“我只能拿取方舱医院内的东西。”对着待机状态的女儿,江主任并无隐瞒:“兵工厂那里,却是进不去。”
所以,她才想知道,女儿是否也拥有了类似技能。
谢蕴倒是想有。
在这种冷兵器时代,但凡有一柄步枪、几枚手榴弹傍身,只要自己不作大死,想保住自己和江主任还有俩老仆的性命是不难的。
问题是,老天爷不给她这个机会!
别说手榴弹了,就是屁都没给她崩出来一个。
谢蕴躺在炕上摆烂的时候,江主任却开始改一件灰扑扑的短打。
至于油灯和针线,全是从马车里带下来的。
“这衣服是我跟哑奴要来的。”江主任收好短打的腰身,也叫谢蕴爬起来试穿,“出门在外,终归是扮作男儿安全一些。”
谢蕴是国防生,很清楚战争对人性的摧残有多严重。
而女人往往在战乱中被视为战利品。
所以,连江主任自己,明儿个上路都得换上孙媪的粗布衫。
“到时候,我们就扮作一家四口。”江主任道出了自己的计划,“咱俩是母子,哑奴是你的爷爷,孙媪是奶奶,至于你爹——”
谢蕴很上道:“那肯定早死了。”
江主任对这个设定很满意。
“明天起来再看看,如果没其他百姓经过这里,我们就继续往前走。”
“行!”谢蕴重重点头。
寻常老百姓,有时是最好的示警器。
倘若还有百姓过来,说明后方暂时还算安全。
否则,他们是万不能再走回头路。
又是穿越,又是驾马赶路,母女俩躺下没多久就睡过去。
谢蕴是被女人尖叫和马蹄声给吵醒的。
一睁眼发现外面天未亮,却隐隐有火光映在土墙上,谢蕴才坐起身,发现江主任也醒了:“什么声音?”
“好像来人了。”谢蕴边说边套鞋子。
摸着黑过去拿掉闩门的横木,才拉开房门,看到孙媪和哑奴也从茅草屋里出来,一样的仓皇未定,显然也是被惊醒的。
“小主人……”孙媪才一开口,便被谢蕴暗示噤声。
听着外头的动静,应该是在村口。
如今他们栖身的院子主人,大概是个猎户。
谢蕴想起自己睡前在屋中瞧见的弓箭,折了回去。
这会儿,江主任也来到门口,看到女儿回屋从墙上取了弓箭,神情微敛,下意识地拉了一把女儿:“你这具身体才多大,不如让哑奴悄悄去看一眼。”
“可哑奴不会说话。”谢蕴将箭囊胡乱挎在肩上,“即使他看到了什么,一时也表述不清楚。”说着,又试了一下弓弦,是她能拉开的,虽然缺少了瞄准器,这弓与现代的反曲弓差别不大。
作为一名暑假参加过奥运会女子射箭的‘酱油党’,谢蕴对自己的箭术还是有一定信心的。
再说,她带上弓箭只是为了防身。
倘若真有叛军追着逃难的百姓进了村,他们现在想安全离开是不容易的,除非他们舍弃掉院子里的马车。
但大半夜的,靠两条腿,又能跑到哪儿去?
不如了解清楚形势再做打算。
“我就远远地瞧一眼。”谢蕴又将那把捡来的菜刀别在腰间,“我的身量是四个人里最小的,即使被发现,借着天黑也容易躲藏。”
看出江主任还是想跟着自己一起去,谢蕴就布置任务:“妈你带孙媪他俩在附近找一找,看有没有谁家挖了地窖。”
找地窖,自然是为了躲藏。
古代乡间有条件的人家,为储存食物都会挖地窖。
对江箬来说,没什么比女儿更重要。
特别是十二岁的女儿,搁在现代才读六年级。
让女儿孤身一人去打探情况,她是万万不能放心的!
只是江主任才一张嘴,谢蕴先打断她:“您跑个四百米都喘,真要跟我去了,也是拖累我,再死一次,可就没这么好运了!”
这话,成功换来江主任的一顿抽。
谢蕴抱头溜出屋子,未再停留,径直出了院子。
“啊啊!”哑奴就要跟上去。
“不必追她!”
江主任喊住了哑奴,一边嘱咐孙媪:“把车上能用的能吃的取了都塞灶台里!”尔后,又看向哑奴:“你跟我一起去找地窖。”
哑奴忙点头。
谢蕴循着声往村口去,很快就目睹了一场惨剧。
一个五六岁的稚童正被马槊贯穿挑起。
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哀嚎,几匹马上的骑兵嬉笑一团,行凶的骑兵更是高举挂着孩童的长槊围着地上妇人绕了一圈!
火光照亮妇人涕泪交加的黝黑脸庞,这一幕,却未引来怜香惜玉,踩在她颈处的那只脚愈发使力,直踩得女人仰不起头来。
就在边上,还有一群半蹲的黑影。
几乎人人都在发抖。
这一刻,谢蕴才真实体会到古代战争的可怕。
那个妇人身边,还躺着一具圆滚滚的尸体。
像是一个中年男人。
看衣着要比妇人好不少,应该是仗义执言被杀了。
这个时候,谢蕴该立即回返的。
这些骑兵的目标,明显是这群拖家带口的逃难百姓,她们一行四人老老实实苟在村尾,不一定会被发现。
虽然她不齿骑兵滥杀无辜,也同情这些原住民的结局,可这不是游戏,五个骑着高头大马、手拿兵器的壮年男子,一旦她跳出去多管闲事,下一个血溅三尺的或许就是她。
况且,她不能拿江主任他们的性命开玩笑。
谢蕴正欲退去,却又听见一声惨叫。
那妇人被强行拖至树下,一根绳索套在了她脖颈处……
至于绳索另一头,被高高抛向树杈!
负责吊人的骑兵甲看着妇人垂死挣扎,手里不断使劲,然而,妇人久久不肯咽气、不断蹬脚的样子,惹得其他骑兵哄笑一片。
骑兵甲咒骂一句,正准备给这村妇补上一刀,一支箭矢破空而来,擦着他的左脸射在地上!
伸手一摸,掌心是鲜红的血。
不等他再做出反应,脖间传来钻心的痛。
他垂眸,看到了半截箭羽。
当穿过他喉咙的箭头落下一滴血,骑兵甲直接倒了下去!
变故陡生,剩余四名骑兵乱作了一团!
这是谢蕴第一次杀人。
握着弓弩的左手,指尖冰凉,却不容许她生出怯意。
除了第一箭瞄得不够准,射第二箭的时候,谢蕴就找到了当年射靶的感觉。
当第二个骑兵被射中门面从马上栽下,谢蕴的位置也暴露了。
“西北!”
一名骑兵勒着缰绳怒喝:“箭手在西北方向!”
谢蕴没打算跑。
从她射出第一箭的那刻起,就做好了与剩余骑兵正面对上的心理准备!
虽然有些难,却并非毫无胜算,不是吗?
那个骑兵喊破她位置的同时,第三支箭也离了弦!
随着又一个骑兵落马,另两人红了眼,愤怒地一声吼,齐齐策马举着长槊朝谢蕴所立的那堵土墙而来!
被驱赶至一处的百姓抖得更厉害。
人群中的稚童,被各自母亲牢牢捂住了眼睛。
马槊,古代杀伤力第一的骑战武器。
不幸被马槊击中的倒霉蛋,十有八九会脑浆迸裂!
作为国防生,谢蕴的大学课程里,就有介绍古代各种冷兵器。
沾染稚童鲜血的枪头,带着寒芒划破了黑夜!
此时再开弓已不占据优势。
谢蕴丢掉长弓,左手伸进箭囊之中,随后朝空中一扬:“看暗器!”
东西扔出,也跳下坍塌的土墙。
骑兵乙没想到杀死自己三个同伴的居然是个小矮子,这种憋屈感令他怒不可遏,正准备击碎这个侏儒的头骨,迎面而来一坨东西,几乎是下意识地,他挥动马槊去挡这一下偷袭!
白色粉末,瞬间在空中飞扬。
也落了骑兵乙一脸。
医用石灰入眼,灼烧的刺痛让骑兵发出惨叫。
同伴遇袭,骑兵丙跟着放缓攻击,就在他扭头去看骑兵乙之际,躲在土墙后的谢蕴又捡起长弓射出一箭!
这一箭准头并不好,却成功惊扰到对方。
当骑兵丙为躲箭不慎摔下马,谢蕴握紧长弓冲了上去!
骑兵丙马槊未丢,翻身而起的刹那,使出一记拼尽全力的横扫,只是天不遂人愿,他没扫倒对手,马槊反被弓弦绞住,失去了再战之力。
谢蕴攥着弓弩,耗尽吃奶的劲儿跟对方拉拽。
额头,冒出黄豆大的汗珠。
她心里清楚,一旦让对方拿回马槊,自己恐怕小命不保!
谢蕴一边抵抗骑兵,一边将希望寄与那些老弱妇孺,“傻愣着做什么!还不捡块石头给他一脑瓜!”
回应她的,是十几张呆若木鸡的脸庞。
艹!
谢蕴忍不住爆粗口。
正打算嚎一嗓子喊江主任,对面力道一松,骑兵栽倒在了地上!
一时间,生死不明。
而骑兵身后,赫然站着一只高举青砖的‘招财猫’!
谢蕴因为重力失衡摔了个屁股蹲,当她与‘招财猫’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大眼瞪小眼,连空气都变得安静。
“你,没死?”谢蕴认出男人,就是趴在地上那个。
“惭愧!实在惭愧!”
一看就吃喝不愁的富家翁,此刻蓬头垢面,绸缎衣衫好大一道口子,将青砖往地上一扔,旋即来扶谢蕴:“那一刀恰好砍在我放胸口的那卷竹简上,也是小老儿我命不该绝,才等来恩公这样的少年义士!”
谢蕴:“……”
这招财猫是个十足的人精。
装死就装死,还不忘拍她的马屁。
谢蕴站起来后没跟对方扯家常,而是把目光投向那个暂时失明的骑兵,也算对方倒霉,钙石灰入眼引起的畏光和强烈疼痛,让对方一时失去对坐骑的控制,不慎落马后被马蹄踩断了脖子。
现如今,只有被‘招财猫’拍了板砖的骑兵还剩一口气。
这个活口是不能留的。
对方能虐杀妇孺,说明并非良善。
放归一个心怀怨恨的敌人,意味着埋下报复的种子……
一支箭羽搭上弓弦,谢蕴再次举起了长弓。
酷似招财猫的胖男人死里逃生,正用袖子擦额头的冷汗,冷不防目睹‘恩公’弓起弓落间就了结一个骑兵,虎背猛地一颤,随即擦汗的幅度更大了。
谢蕴收了弓,准备回去喊江主任跑路。
这些骑兵出来掠夺百姓财物,久久不回必然引起军中的注意。
所以,此地不宜再久留。
转身之际,却听见妇人哀求的哭声。
不远处,先前被吊到树上的妇人正搂着满身血的孩子,右手紧按孩子的腹腔,脖颈处青紫的勒痕,混着脸上的泪和泥土,无助却又抱着一丝希望的样子,让谢蕴停驻了离去的脚步。
一声无奈的叹息,在谢蕴的耳畔响起。
“现在还有一口气又能如何?不说咱们这里没大夫,就是有,这肚子被捅出个大窟窿,也是治不了的。”
招财猫说着,不住摇头。
那边,已有邻里在劝妇人埋了孩子尽快上路。
“柱子他娘,柱子这样一看就是回光返照,不如将他留在这里,总比回头葬在荒郊野外来得强。”
“小虎她奶说得在理,柱子娘,柱子伤得这么重,你强留他一日,不过是让他多受一日的罪。”
“是啊,这种伤,别说县里的梁大夫,恐怕连御医也不懂治。”
“柱子娘你听我老婆子一句劝,活人总比死人重要,人得向前看不是?”
柱子娘低头,望着怀中有气出没气入的儿子,精神愈发地恍惚,她丈夫和公爹都死在了城头上,她只剩下一个稚子相依为命,可是现在,连儿子也没了……
沾了血的滑腻手指,摸到了自己藏在袖子里的银簪。
这是柱子爹当年送她的定情信物……
才生出与全家共赴黄泉的念头,一只白皙的手从侧里伸过来,两根手指轻搭在了柱子的脖颈处。
“确实还有生迹。”柱子娘呆滞地扭头,看到了一个少年郎。
原本围着母子的众人纷纷退了半步。
——让出柱子娘身边的位置。
少年郎瞧着十三四岁,只用布条扎起乌发,身上虽也是粗布短打,与他们这些泥腿子却有着天壤之别,谈吐与气度,更像县里那些乘着宝马香车出行的世家小公子。
然而,那些娇贵的世家子,不会有以一敌五的身手。
更不会为他们这样低贱的黔首涉险。
谢蕴粗看了眼这个叫柱子的稚童伤口,情况算不上好,她起身之际,指着旁边的土砖房叮嘱旁人:“你们帮着一起把孩子抬进屋里。”
这话,得到十几双手的响应。
谢蕴欲走,却被‘招财猫’拦住去路:“恩公何往?”
“我去请大夫。”
丢下五个字,谢蕴掠过了对方。
让江主任出手救那个孩子,是一种冒险。
——至少会导致她们不能第一时间离开这个村庄。
可是,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诉谢蕴,不该轻易舍弃一条生命,尤其是——这条命还关系到另一个苦命女人的生与死。
一如那场塌方事故。
明知危险,她还是选择与战友奔赴救援前线。
而江主任作为仁外第一刀,却随医疗队伍出现在山区里,则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女儿安危的担忧。
那个抱着孩子心灰意冷的妇人,在某一刻让谢蕴想到了江主任。
就像人生中许多事,总是无法简单用对错去定义。
谢蕴还没走到猎户的院子,便在半路上与江主任不期而遇,哑奴手里的火把,也让她看清江主任的形色匆匆。
江主任,不愧是江主任。
哪怕换上粗布衫,也是自带气场两米八!
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。
谢蕴小跑过去,尚未交代前因后果,先被江主任劈头问住:“你跟人动手了?”
一听这话,谢蕴就知道自己药丸(要完)。
在外一身是胆的谢小义士,在母上大人面前还是宝宝。
不等她回答,江主任似料定她会狡辩,又加一句:“哑奴都瞧见了。”
“啊啊!”
站在江主任身边附和的哑奴,像极了她家那位天天替江主任在窗缝里监督她、生怕她叛逆期的阿姨。
谢蕴无从争辩,干脆破罐子破摔。
上前,拉起江主任就走:“没时间解释了,先去救人!”
“救什么人?”江主任蹙柳眉。
这次谢蕴没插科打诨,如实道:“一个孩子。”
*
谢蕴带江主任来到村口,那些百姓尚未散去,不是挎着包袱牵儿带女杵在路旁,就是靠着土墙席地而坐。
瞧见她去而复返,纷纷投来了目光。
那是一种颇为殷切的目光。
谢蕴无暇理会,径直领着江主任入土砖房。
“某终于等到恩公了!”招财猫似一直揣着手守在门旁,还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锦袍,看到谢蕴的那瞬,立即迈着小碎步迎上来。
注意到‘恩公’身后的女子,虽算不上美艳倾城,却也别有一番出尘的干练韵味,不由得问上一句:“这位夫人是——”
“我母亲。”谢蕴侧身给江主任让路,一边回答招财猫:“也是我请来的大夫。”
话落,那厢江主任已到炕边。
再好的外科医生,单凭一双手也难为无米之炊。
炕上的孩子,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……
江箬没去看旁边的孩子母亲,只扭头吩咐了谢蕴:“你留下给我做副手,让其他人先出去。”
“好!”谢蕴点头。
招财猫很上道:“那我去门外守着!”
见孩子娘还站着没动,他顾不上男女之防,上前拉人:“过会儿肯定需要热水,你快快跟我去烧水!”
柱子娘依旧没动,一双眼不离炕:“我,我得看着孩子。”
虽然她不懂医,却也知道柱子现在不大好。
这会儿,柱子已经不喊疼……
一双小手却冷得惊人。
她怕自己一走,孩子就断气了。
正六神无主之际,坐在炕边的女大夫抬头望向了她。
谢蕴原以为江主任会驱赶这位病人家属,有本事傍身的专家,多少有点脾气,她是见过江主任怎么处理医患关系的,典型的冷硬派。
未曾想,江主任舒展眉头后,开口却是令人如沐春风:“孩子的伤口得尽快处理,屋子里人越少,烛光越亮,我下手缝合时才不容易出错。”
‘缝合’两个字,让柱子娘那张脸愈发煞白。
“是……是要缝起来吗?”
“是。”
缝合皮肉,对古人来说无疑是可怖的。
江主任却没回避这个话题:“孩子有截肠子露在外面,必须塞回去,如果不把伤口缝起来,回头邪风入体,发了高烧便是药石无医。”
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:“我瞧这孩子,已是强弩之末。”
言下之意,再不治就不用治了!
柱子娘慌了神,再不敢犹豫,当即喃喃着往外走:“我去烧水,去烧水。”
房门一带上,谢蕴就看到屋内多出了一张简易手术床,是江主任从方舱医院里取出来的:“先将孩子抬到床上。”
转移好病患,江主任又取出两套无菌服。
虽说这个手术环境就不合规范,再穿无菌服显得多此一举,但谢蕴还是乖乖套上,甭管有没有用,能降低一点术中感染的风险是一点。
空间的方舱医院里,是有手术辅助无影灯的。
但在古代,缺少‘电’这种东西。
即使方舱医院自带大型的供电设备,现下却是不好拿出来。
所以,最后是谢蕴举着仨手电筒帮忙打光。
谢蕴从未亲眼观摩江主任上手术台,却也看过医疗剧,等江主任给双手消完毒,忍不住问:“一个人行吗?我看电视剧里都有麻醉师,还有一助二助。”
“这会儿怀疑你妈不行了?”
戴上口罩的江主任投来一记侧眸。
谢蕴:“……”
不过看江主任的样子, 应该是游刃有余。
才松一口气,又听到江主任说:“你该庆幸你妈在各科室都轮转过,而你亲爸是一名优秀的麻醉师。”
那个为追求真爱丢下妻女不管的男人,谢蕴并不愿提及,表情和语气都变得生硬:“好好的,提他作甚?”
“为什么不提?”江箬将一剂麻醉注入孩子的静脉,语气始终很平缓:“如果没有他教我麻醉方面的临床技巧,我现在怎么收拾你给我扒拉来的烂摊子?”
这话谢蕴没反驳。
倒不是她认同江主任的说辞。
纯粹是因为,着实不想谈论那个宁愿替别人养儿子、也不肯关心亲生女儿一句的男人。
值得庆幸的是——
孩子未被马槊捅伤肝脾。
随着外面天色放亮,江主任也完成对小肠的修补。
谢蕴率先脱了无菌服出去,才拉开门,‘招财猫’和柱子娘就围上来:“恩公,孩子可还有救?”
谢蕴看招财猫一眼,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患者家属身上,碍于古代的医疗条件苛刻,她选择了最保守的说辞:“大夫已经处理好病人的伤口,至于能不能救回来,得看接下来两天。”
“也就是说,孩子还活着?”
回话的依旧是招财猫。
谢蕴颔首,为避免古代版医患矛盾,特意普及了‘术后感染’这一风险:“像这种开膛剖腹的伤,即使缝合了也可能引起炎症和发烧。”
“那,那如果不发烧呢?”柱子娘怯怯地问。
“不发烧,暂时就不会有生命危险。”
江主任清寡的声音,自谢蕴的身后传来。
说着,江箬也瞅向自家女儿:“里面那孩子还需要看护,让他们母子先跟着我们上路。”
既然已经出手,干脆就管到底。
话虽如此,谢蕴还是征询了柱子娘的意见:“你愿不愿意——”
“我愿意的!”生怕大夫反悔,柱子娘点头如捣蒜,话说得愈发不利索:“我,我会付诊金,还有药钱。”
也觉得这样的承诺太空洞,她掏出怀中的银簪递了过去:“这个先抵一部分诊金,回头安定下来,我就去做工!”
银簪,谢蕴没笑纳,江主任更不可能收。
在哑奴端来的铜盆里洗了手,江箬不想再耽搁:“收拾收拾就出发吧。”
“好!”谢蕴点头。
就在方才,她们从招财猫口中得知,珩阳城破了。
“珩阳县令殉城了?!”
樊城,驿馆。
一袭曲裾锦服的妇人惊声而起。
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她手撑着食案坐回胡床,在子侄面前,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。
倘若谢蕴在此处,就该根据原主的记忆认出此老太。
——正是在流民冲击谢氏车队时、号令族人丢下谢蕴母女继续前行的谢老夫人。
“王县令,是中了流矢而亡。”谢氏旁支,三房长子谢昶,生得一副敦厚相,这会儿,也据实汇报着流民带来的消息。
“竟然真是这样的死法……”谢老夫人倚着食案,一边轻声喃语。
作为一个在封建社会待了四十年的穿越者,什么大风大浪是她没见过的,此刻得知王县令的死因,终于还是绷不住了。
她一直以为自己走的是宅斗路线。
所以,穿越后,仗着自己做药代多年积累的经验,斗倒一干姬妾,又生生熬死无所出的原配,成功母凭子贵,被扶正做了谢氏的当家主母。
如果没有那十年流放,那她在古代的生活真可谓是顺风顺水。
重回雒京,随着先帝病故,‘孟羡’这位太师祸乱朝纲的名声传遍街头巷尾,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自己是穿进了一本男频争霸小说里,而男主,跟谢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。
在原著小说里,谢氏就是被一笔带过的存在。
甚至还会在接下来的战乱中灭族!
小说开篇,连年干旱,致使饥民成贼、叛军猖狂,就在珩阳城破、出身岐川王氏的县令王琮身死后,大邺十三州,纷纷掀起‘反孟’大潮。
原著男主就是借着这股东风在乡野揭竿而起,后娶蓟郡裴氏女为妻,在裴氏举全族之力的支持下,实现从三代贫农到开国皇帝的身份逆袭,开创了大湮王朝的永安盛世。
不过,现在不一样了。
因为她来到了这个群雄割据的乱世。
谢老夫人缓缓吐出一口郁气。
让儿子月初前往蓟郡求娶裴氏女,便是她的主意。
原先只是抱着‘宁可信其有、不可信其无’的想法,未曾想,王琮真如书中所写中箭身亡,让她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!
余光扫去,注意到堂侄欲言又止,她关心道:“还有别的什么事?”
谢昶迟疑一二,还是开口:“大嫂和大娘,她们还没追来。”
他耷着眼睑,并未发现谢老夫人眉间一闪而过的憎恶,兀自说着:“现在珩阳城已破,我怕路上更不安生,想着要不派几个家奴回去,能接上大嫂和大娘最——”
‘好’字尚未出口,便遭自家伯母打断:“我昨日路上听闻,连年饥荒,珩阳城外,已发生‘折骨为炊、易子而食’之事。”
“是。”谢昶面色凝重。
正因如此,他才想派人去接大娘母女。
昨日弃大娘于不顾,实属无奈。
将来若被天下人知晓他们谢氏族人为逃命不顾女眷死活,不说百年清誉毁于一旦,就是男儿再想出仕,也会因此名声所累而不得重用。
“你担心侄女和长嫂,我可以理解。”一声叹息,自谢老夫人口中而出,“我又何尝不是,可跟着我们一道走的,还有几十个族人,那些叛军尚在身后,我不能不为他们做考虑。但凡你堂兄那些部曲有一人在我身边,我都会叫他去接箬娘母女俩。”
谢昶一时心神动摇。
他很清楚,大伯母说的是事实。
那些叛军无人性可言。
而他们身边,也只有十来个壮年家仆。
倘若真有叛军一路追来,大嫂母女恐怕已……
谢昶没敢再想下去。
“要怪就怪箬娘母女命不好。”谢老夫人靠着案角,用丝帛轻拭眼角的泪,“事已至此,只能等回了雒京再做打算。”
谢昶微启唇,想说什么,却终归没说出什么。
寻了个理由将堂侄打发出去,谢老夫人也不再‘黯然垂泪’,待房门阖上,那方丝帛被她随手丢弃在一旁。
原本候在边上的老媪,上前替闭目养神的谢老夫人一边捏肩,一边说着吉祥话:“女郎吉人自有天相,与少夫人必然能化险为夷。”
被流民抓走的丫头,焉能活命?
简直天方夜谭!
谢老夫人嘴角扬起一缕冷笑。
那群饿得眼冒绿光的豺狼,不将她拆骨吸髓殆尽岂能罢休?
至于那个江氏。
一想到自己惊才绝绝的独子在婚事上被算计,配了这么个妻子,要长相没长相,要学识没学识,如同洗脚婢一般的下贱出身,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,她就咽不下这口气!
烂泥就是烂泥!
就是让她生,也生不出儿子来!
也亏得自己如今‘未卜先知’,才能为儿子重新择一门好亲事。
有了裴氏的助力,又有自己在旁选贤与能,她不信继承了她穿越者血脉、还是世家出身的儿子,还争不过一个泥腿子男主。
现下江氏母女命丧珩阳,难道不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?
*
“阿嚏!”
谢蕴一个喷嚏,打在破晓时分,也引得正往车厢里铺被褥的江主任投来了目光:“着凉了?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谢蕴吸了吸鼻子,将一捧稻草递过去:“估摸着是有谁在念叨我。”
因为要带个才做完手术的病患上路,这马车就不好太多摇晃。
江主任铺的那两床被子,是从空间取出来的。
加盖厚厚一层稻草,则是为了掩人耳目,倘若让孙媪等人瞧见这等现代工艺制造的被褥,难免惹出不必要的猜疑来。
等孙媪清理好从灶洞掏出的行李、哑奴从村中的甜水井打了水回来,谢蕴母女俩也把简易版‘救护车’拾掇出来。
前去接柱子娘俩,却发现土砖房前围着不少人。
谢蕴不免好奇:“你们是打算留在这儿?”
话落,一道圆滚滚的身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,正是那个留着两瓣胡子的‘招财猫’,他小跑到马车旁,仰着头问车厢门旁的谢蕴:“恩公可是准备北行前往东林郡?”
东林郡……
谢蕴回头,与江主任对视一眼。
江主任悄然颔首。
谢蕴看向‘招财猫’,一本正经地胡扯:“是,先前遭遇流民,我与家母和族人走散,双方有过约定,在东林郡汇合。”
“那可真是太巧了!”
招财猫喜上眉梢,搂着自己的包袱:“小老儿欲前往东林郡投奔友人,如此一来,与恩公走的便是同一条路!”
谢蕴:“……”
谢蕴感觉自己被套路了。
“恩公放心,那几个叛军的尸体,已被我和乡亲们一块儿掩埋,因为马匹烙有军中标记,我就自作主张给放了。”
谁说古人愚昧无知的。
这不,给她当头一棒后,还不忘给颗蜜枣儿。
面对那样一双巴巴瞅着她的卡姿兰大眼睛,谢蕴实在说不出‘咱们就此别过’。
归根到底,还是脸皮不够厚。
招财猫还在努力表现自己:“小老儿虽说只有两条腿,当年也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健儿,所以恩公不必担心小老儿会追不上马车!”
谢蕴:“……”
瞧着那两条小短腿,也不像个健步如飞的。
不过,人家不搭马车,只是同路而行,她没理由去置喙。
“随你吧。”谢蕴跳下马车,带着哑奴进土砖房。
一块门板加一床被褥,术后尚在昏睡的柱子被抬上了马车。
就这一会儿工夫,却也让谢蕴无法忽略周遭那些目光。
目之所及——
那些挎着包袱、推着板车的百姓中,除了招财猫,再也找不到一个壮年男子。
哪怕十二三岁的少年都不曾见着。
有的,只是行将朽木的老者,亦或怀里抱一个、手上拽一个的妇人。
经过昨夜那场侵扰,每个人脸上都有疲态,那紧拽包袱的手,因为常年劳作变得粗糙,手指缝里,还残留着污黑的泥垢。
稚童们正睁着天真的大眼睛,朝马车投来好奇的张望。
谢蕴已经意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——
对珩阳的百姓来说,背井离乡的生活才刚开始。
谢蕴进车厢前,还是没忍住,冲路旁的这群老弱妇孺开口:“这个村庄不是久留之地,你们最好还是——”
说到一半,却又语塞。
因为她也不知道往哪儿走才有活路。
她现在随口一句话,或许就会葬送几十条无辜的性命。
如今的她,不是拿着对讲机就能指挥直升机救援的谢上尉,这具十二岁的身躯,倘若正面遇上叛军,是护不住这些人的。
马车内,江主任正给孩子输液。
至于孙媪,先与柱子母亲葛氏一起随车走。
因为马车的空间有限,只能半个时辰后再换她们上来。
江箬注意到女儿神色不对,方才也有听到女儿在外头说的话:“这儿的世道便是如此,除非你的拳头足够硬,才能庇护一方百姓,要不然,光有恻隐之心并不能改变什么。”
这个道理,谢蕴是明白的。
只是她不像江主任在急诊室见惯了生死,对上一群弱势群体,下意识地共了情,明明自己的处境也不比他们好多少。
谢氏已然舍弃原主母女。
如果说当时是顾全大局不得已为之,那么事后呢?
也未见谢氏派遣奴仆前来寻找。
如今族中真正做主的,正是原主的亲祖母——谢老夫人。
谢蕴不愿将人想得太坏,她不是原主,不该武断去评判原主的家人,然而,马车一路行去遇到的荒凉,已说明一切——谢老夫人不希望江氏母女回到雒京。
原主母女一死,谢氏主母的位置就空了。
原主的便宜爹再娶,也就不存在道德上的瑕疵。
裴氏女嫁过来,也成了名正言顺。
可以说,各方皆大欢喜。
谢蕴又想起不知魂归何处的原主母女。
她从江主任那里得知——
江箬娘发现丈夫要另娶后,郁郁寡欢之下感染风寒,又亲眼目睹女儿被一哄而上的流民淹没,大惊大悲之下,吐血而厥,再睁眼,身体里就变成了江主任。
至于原主,也是因为踩踏事故成了如今的‘她’。
半个时辰后,谢蕴母女下了马车。
“你们上去吧。”谢蕴扭头知会孙媪与葛氏,不忘舒展一下手脚。
“这,这如何使得?!”
葛氏愈发地不安。
她从未遇到过这样和善的贵人。
不但救了她家柱子,现在还让出马车给她坐。
她何尝不知,若非柱子在马车上,自己身旁这位孙媪是不必步行的,现下,自己又怎好再去占一个位置?
谢蕴没再继续劝,只提了一句:“柱子刚才还喊娘呢。”
葛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,“柱子醒了?”
谢蕴抬头,下颌朝马车一努:“你自己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。”
“那,那我上去看看?”葛氏喜出望外。
“行啊!”谢蕴背手点头。
等葛氏钻进车厢,谢蕴朝着哑奴打了个手势——赶紧走!
哑奴‘啊’了一声,马鞭子一甩,车轱辘就滚动起来,谢蕴没及时躲开,吃了一屁股的土。
倒是江主任,已经用‘头巾’裹住口鼻。
三十二岁的江箬娘,是个姿色平平的后宅妇人,如今变成江主任,脸还是那张脸,气质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哪怕现代的江主任离异外加带娃,在医院依然追求者不断,一米七的高挑身形,赋予了江主任超模般的骨感美,谢蕴是知道的,若非江主任一颗心都放在手术台上,她恐怕早就有一个副院长级别的后爸。
古代的江箬娘,谢蕴目测没有一米七也该有一米六八。
原主想来也是遗传亲娘的身高基因,才十二岁就已有一米六的个头,跟哑奴站在一块儿,只差了一根手指的高度。
“恩公着实是心善呐!”
冷不防地,身边冒出一个人,谢蕴吃了一惊。
招财猫斜挎着包袱,目送马车感慨万千。
逃命的路上,并不适合嗑叨。
谢蕴未再在原地驻足,才提步而行,招财猫也跟了上来:“恩公,可要喝一口暖暖身子?”
一只水囊递来。
谢蕴闻到了酒味,不过她没接:“我不饮酒。”
招财猫将水囊收回去,胡乱塞进包袱里,一边追逐谢蕴的脚步,“恩公龙章凤姿,某一瞧便知恩公出身不凡,珩阳城中,有谢孟蒋王四姓家学渊博,某斗胆一猜,恩公必是其中一家的小公子。”
谢蕴脚下一顿,扭头开始正视身边这只‘圆滚滚’。
这么了解珩阳县的世家,对方的肚子里显然有点东西。
谢蕴不由得问:“你贵姓?”
恩公终于记得问自己的名字了!
只见招财猫八字胡一抖,整个人变得严肃,侧身一站,朝着谢蕴如名士一般作揖:“某不才,姓刘,单名一个蟾字。”
“流产?”谢蕴脸上表情一言难尽。
招财猫点头:“是刘蟾。”
说着,也察觉恩公的反应异常,不免有些拘谨:“可是某的名字犯了恩公忌讳?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
招财猫对自己的恭敬,并未多加掩饰。
不管对方是发自内心还是虚情假意,谢蕴都不觉得享受,在她生活的时代,地铁上遇到这个岁数的,她还得喊对方一声‘叔叔’。
尊老爱幼,可是他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。
所以,她自报了家门:“我姓谢,你以后叫我小谢就成。”
竟真是世家子!
在珩阳,‘谢’可是大姓!
珩阳谢氏,虽挤不进一流门阀的行列,毕竟一流门阀也就那么四五家,却是个实打实的二流门阀,族中子弟位列三公九卿是常有的事。
没想到,自己逃难还能遇上一位谢氏儿郎。
虽然对方未及束发之年,又与族人走散,他却不敢流露半分轻视。
刘蟾一边暗赞自己眼光独到,一边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:“小老儿岂是那般轻狂之人,恩公休要如此戏耍小老儿!”
谢蕴:“……”
“我看你年纪也不大。”谢蕴道。
“如何不大?”刘蟾双手抄袖,边走边叹息:“倘若我那老妻还在,我那女儿未早夭,我的外孙也该说亲了。”
这显然是一件悲伤的事。
谢蕴无意挖人伤疤,靠夸人转移话题:“那你挺显年轻,瞧着也就四十七八。”
刘蟾嘴角一抽。
谢蕴眼尖,一下就注意到:“怎么啦?”
刘蟾嘴角抽得更厉害。
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少年郎自己今年才四十。
说了,怕少年郎恼羞成怒;不说吧,谁知道他心里的苦?
“你这嘴角,我瞅着有点像中风的前兆。”
刘蟾:“……”
有个当医生的妈,谢蕴也算耳濡目染,江主任虽是外科大能,却因多科室轮转的经历,对中医针灸颇有研究:“有病得早治,等到了东林郡,你就找大夫给你扎两针,针灸对面瘫有奇效。”
正说着,胳臂被人攘了一下。
谢蕴循着那股推力扭头:“谁扒拉我……”
对上那来自江主任的死亡凝视,谢蕴嘴上立马关门,秒变沉默的小羔羊,颠颠缀到羊妈妈的身边。
刘蟾看到这一幕,愈发感慨——
【这谢家小公子不仅仁义,竟还是个大孝子!】
他果然没选错!
江箬对自己这个女儿是非常了解的。
打懂事起就活泼得像只哈士奇,不知道的,以为她是出生时被医生剪了一刀,若非如此,也不会好好的衣钵不继承,偷改志愿去当国防生。
自己不同于才出校门的女儿,早就见过世间百态。
眼下这个处处讨好谢蕴的中年男子,并非淳朴的庄稼汉。
靠天吃饭,可养不出这一身膘。
哪怕对方披了件打着好几块补丁的破布衫,衣襟内那一抹靓色——绸缎里衣,却非寻常百姓能消受。
这叮当猫,倘若不是珩阳县的商贾,那就是盗取主人财物的刁奴。
江主任未曾遮掩自己如X光线扫描人的眼神。
只一眼,便让刘蟾如芒在背。
这种感觉他不陌生。
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不都这架势。
也因此更笃定此谢必乃珩阳城中的谢氏。
至于这位夫人为何作村妇打扮,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,就跟他现在一样!
这样想着,刘蟾也揣紧怀中沉甸甸的大包袱。
这可是他到东林郡后安身立命的本钱。
不到两刻钟,哑奴勒停马匹,孙媪便与葛氏下了车。
无论是葛氏还是孙媪,均表示自己歇够了,怎么也不肯再坐马车。
明明两旁仍是荒无人烟的野外,谢蕴依旧做出一个决定:“那就在原地再歇一刻钟。”说着,她又向江主任解释:“马儿也需要休息。”
谢家为娘俩配备拉车的马,实在算不上良驹。
搁在马市上,就是一匹值三贯钱的驽马。
谢蕴是不懂马匹好坏的。
但她明白要叫马儿跑、得叫马儿多吃草的道理。
从马车上取了水囊,谢蕴拿去给在树下找了个地方坐的江主任,当妈的接了她的殷勤,却也道破现实的残酷:“你想等后头那些跟随的百姓。即使他们追上来,与我们同行,也改变不了任何的现状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谢蕴点头,目光掠过不远处三两成群的老弱妇孺。
“我只是觉得,她们都很想活着。”
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。
——无论身处何种时代。
至少在她这里,不曾动摇过这个认知。
江主任握着水囊,也在看那些越来越近的身影:“倘若再有叛军追来,问起那五个骑兵的去向,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,在刀槊的威慑下,不一定会守口如瓶。”
谢蕴默然。
人性就是这般。
面对屠刀,不是谁都能坦然赴死。
如果早早与这些百姓分开,回头即使被出卖,她们母女和俩仆人乔装打扮一番,也不是不能躲过叛军的追击报复。
不管是出手救那孩子亦或是停下来等这群素不相识的过路人,都显得她感情用事。
一不小心,她的善心或许就会为她们带来灭顶之灾。
谢蕴蹲在江主任身边,又将视线投向那一张张灰扑扑的面庞。
用瘦骨如柴来形容也不为过。
疲惫,憔悴,却又拼命向往着‘生’。
当他们瞧见停在路旁的马车,不由得加快了步伐,有那年长体弱的,被背满行囊的儿媳搀住了手臂;有孩童不慎跌倒,才发出一声啼哭,便被抱着妹妹的母亲捂住嘴巴,下一刻,在母亲又拎又扯的催促下,踉踉跄跄继续前行。
“您说的没错,他们确实手无缚鸡之力。”
谢蕴的目光还跟随着那些身影:“在这个时代的当权者眼里,百姓的性命,是与牲畜划等号的。”
“这是人类文明进化不可避免的结果。”江主任的分析,冷静又冷酷:“华夏历史从奴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,花了一千多年。”
谢蕴听懂江主任的‘警告’,回过头:“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,我只是觉得……在被这个时代同化前,该尽量去维持自己的初心。”
这一次,江主任沉默了。
谢蕴的这份初心,让她断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。
江箬不是不后悔让女儿当一名国防生。
然而,望着缩小版谢蕴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眸,她心头终究松动,一如当年那样,选择了纵容:“这么多的老人跟孩子,想护住他们恐怕不容易。”
“那就尽力而为。”谢蕴道:“反正,尽人事,听天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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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蕴:“我没想改革。”
某北:“你想,你必须想!”